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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西北行

2012-02-28 11:35:54 来源:艺术家提供作者: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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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三日 几度梦魂牵绕,想往着大西北那片神奇的土地,当近年来默头于彩墨绘画时,带着一丝苦涩,带着一片深情,希冀在画中找到自己,挖掘一种深度、力度,然往往静静揣摹自己的画面时,发现轻、柔、媚之气在画中往往神气活现,我很想改变这些,去寻找一种浑厚之力,一种博大之气。

  此行敦煌,独自一人,与寂寞结伴,心里挺静,也挺乱,象一个寻宝者,惴惴不安,能否如愿以偿。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唯义无反顾,自信此行对自己的画业,对以后的路会留下难忘的一页。

  三天两夜的行程又刚过三个多小时,车已在江北驰行,只求一个长梦托我快快熬过火车上的艰辛——硬座60多个小时。

  七月十四日 迷迷糊糊,车过郑州,天渐拂晓,已是一片中原腹地,丘陵地带缓缓此起彼伏。黄土与绿色相伴,杂树与碎草相拥,充满生机,充满自然的原始气息。

  车近西安,八百里晴川转眼即逝,迎来峰回路转,不是崇山峻岭,而是黄土高坡。像国画山水披麻皴一样的黄土坡相互依偎着,夹杂着杂草绿树,交错伸向远方。曲线绕着土坡,不是那么轻盈,而显得凝重,呻吟着,呼吸着大地的暖气,有的地方几乎全是裸露黄土,偶尔看见河道,干涸的河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灰白的卵石,阳光下更显得苍白、坚硬,河流,搅动着混浊的黄色,象泥浆一样默默地流淌着……贫脊的土地生息着不知辛苦的人们。

  黄土坡一片深沉,暮色里,万物隐虚在苍茫之中。已是九点,天还未黑,一抺夕阳一片灰云遥挂山坡之上,逆光处的浑厚土坡,蕴藏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

  七月十五日 晚上十二点,车到甘肃省府——兰州。灯火点缀在万籁静空,虽是星夜,又是都市,然却一片寂廖。

  夜幕降临,车厢内疲倦的人们竭力想找蜷身之地以栖息,我只有坐着,躺在座位下,已无安身之地,既便有,也难以曲下身来。

  车在河西走廊缓缓伸进,窗外祈连山峰,蜿蜒起伏,层层迭迭,远处山峰上积雪清晰可见,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雪降临在那儿,终年不化,据说,正是靠山上积雪融化,养息着河西走廊上的人们,近处仍是黄土夹杂着卵石,光秃秃的山峰,象铁块一般,深情地躺在这片贫脊的土地上。很远很远不见人家,偶尔可见不知数年前搬迁户的残壁断垣,更有一种空旷之感。我曾为银幕上的西北风震撼,那粗犷、骠猂之风情深深打动过我,而此刻,目睹河西走廊,只觉一种悲剧情调强烈撞击。杂草,显得疲倦,耸拉着头,风沙,干枯,使它们也显得瘦弱枯萎。

  一人独行,少不了寂寞,与临座搭话,也常生趣。车厢内放假返乡的新疆学生不少,伴着歌声笑语,自己也深为之感染,似乎在此时,自己已觉不再年轻了,尽兴地唱、无所顾忌地谈笑好象已经不属于自己。我的确不再年轻。

  闲聊中遇到了一位青海电视台的编导,谈起河西走廊,,谈起甘肃的白银、金川,他激动了,一种感人的激动,为了筹拍一部反映五十年代地质战线上史诗般的电视剧,他出来拉赞助。我看了他手中的报告文学本子(原始素材)“共和国不应忘记”,这是一个三部曲,一部中国地质科技人员为国奋斗的史诗。对许多政治色彩较浓的作品我已失去了兴趣,然在这是里,我的心为之震撼,热泪在心底流淌。五十年代的中国人,那股热情,那股干劲,那种精神,还能寻找回来吗?一部史诗,有血、有泪,有欢乐,更有悲壮,我几乎是一气看完了这十多万字的小册子,也许是车在白银、金川这块土地上行进,读着昔日战斗在这儿人们的故事,心灵里一种接近感。

  一种从事文学的眼光,观察社会,往往要深沉得多,与他交谈,燃起了我想去青海的欲望,人生在世,难得有几次这样的经历。

  晚上近八时,车到了嘉峪关,这里是万里长城的源头,一个新兴的城市在这里崛然而起,在空旷的河西走廊上增加了一分生机。我立身望去,残缺的城墙遗址,从祈连山脉静静地淌过来,高低不齐。不是北京长城那般灰砖,而是黄土,很厚很厚,墩厚有力,伸向一个山坡;新修的城楼庄重威严,四周虽是高高的山坡,然而站在城楼上视线可过山岭伸向千米之遥,如威严大将,镇守要塞,随着火车的移动,古城墙渐渐远去,我们沉浸在千百年的追忆之中,真想一个人静静地沿城墙走过去,去听它的呼吸,听它诉说千百年来人间沧桑……。

  七月十六日 凌晨一点多钟到达柳园——此行火车的终点站,一个典型的西北小镇,夜间的空寂使这里显得荒芜。在车站客舍睡了一夜,醒来七点多钟,天还未算大亮,启明星仍眨着眼睛,这才有幸一睹小镇风采,几乎全部是平房或二、三层的楼房,沿街而立,无数电视天线伸向苍天,这使小镇与外面的世界有了联系。

  算是顺利,去敦煌的车票不紧张,八点,我乘上了一辆气喘吁吁的旧客车。戈壁滩上,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伸向远方,两边仍是一片碎石沙滩,偶尔一段也可见绿树、人家。两个多小时,到了敦煌县城,一扫荒芜之感,一座座楼房、商场、宾馆……称不上摩登,在戈壁滩,已足以光彩照人,敦煌艺术的气氛通过建筑招牌加以传递,这里离莫高窟只有25公里,半个小时的车程,等车竟等了三个小时。

  出来前想象的那般寂寞之感已荡然无存,原以为一人独闯似乎冒险,已为笑话。眼前的一切使我感觉上一下缩短了与无锡的距离,大千世界,虽千姿百态,人性、人情是相通的,漫步在小城里,静静坐在汽车站,一切都是那么自在。

  又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伸向远处的荒山,那块神秘的地方就在眼前,我想象着,尽管在书本、画册、在深圳的“小人国”中我早已认识的敦煌,那感觉毕竟不一样。果然令人叫绝!车进一片荒山,刚一拐弯,眼前一片绿树在山坳中婆娑作响,闪动着生命的绿色之光在一片枯黄色荒山中是那么奇异,莫高窟已近在眼前!

  见到徐老师、亮之、马军、王峰千里之外相逢,虽是预料之中,也少不了惊喜。

  有幸赶上院长特批允许今天下午参观特级洞窟。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322洞窟,初唐时期的壁画,刚一进去,我惴惴不安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个方寸天地,四周与顶上,全为壁画中的人物、花草、动物的世界。大自然的风化使壁画上留下了斑驳痕迹,色彩退了,风韵犹在。我仔细揣摩着,近似白色的面孔,手臂上自然流淌着深褐色的印迹,变幻的色彩效果令人叫绝。用高丽纸追求这种肌理、气韵,我想可以捕捉到一些感觉,近似黑色的面孔,肌肤上透露出赭色的笔触,更显浑厚……我竭力用心去看,试图记牢它,看了洞窟,再看印刷品,迥然不同,不要为表像所惑,感受一种精神,去捕捉意念,寻找新的感觉,及读本画之。

  晚上八点四十分,我们一行六人兴致勃勃去爬鸣沙山,带着一种新奇,我翻上了莫高窟山坡,依然是一片碎石沙土,可眼前的景致十分迷人,一片平川,没有树木,更无人烟,只有一些荆棘,带着刺,灰白色的小枝倔强在沙滩中伸展,又团聚在一起,苍穹无限,天地之阔,令人感觉一种生灵。

  穿过碎卵石沙土地,迎来一片柔软的细沙滩,曲线的沙坡欢快地伸向远方,象水波纹一样的沙纹有秩序地推移,升向高坡,滑下洼地。我脱下鞋子,像顽童一样感受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烦恼,一切都是那么超脱,四大皆空,虽是一片单纯的黄色,却凝聚了一个极妙的世界,我们奔跑着,平静的沙滩只留下我们一行人的脚印。

  滚沙坡,是这儿的“特产”,看着马军横下身子,平躺着从二十几米高的沙坡上往下滚时,我们全被逗乐了,如此“绝活”,它处何寻?我试着躺了下来,伸直手臂,轻轻一滚,只觉人如腾云驾雾,飘浮在另外一个世界,大概是自己未得法,速度不够快,接近坡下面时,头又有些晕,不是沉甸甸的晕,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乎是一种快感。

  十点二十分,天还未黑,我们寻着来时的脚印,踏着笑语回到了莫高窟,一个富有诗意的夜晚,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这“世外沙漠”给予人的感受太多了,它敞开胸怀,让人们去尽情地拥抱它……我曾为都市繁华之夜景眩目,而此时,更为这人间之情深深震撼。大自然的确能够陶冶人的心灵,一个沉黙寡郁的人来到这里,一切都会被改变,带给他的将会是另外一种感受。何谓博大,何谓浑厚,来这里寻,来这儿体会,来这儿改变自己。

  七月十七日 一觉醒来,已是八点左右,浑身筋骨经过几天几夜的疲劳,第一次感到了肌体放松的舒服。

  上午去看了三个特级洞窟,如进佛国天地,一片净土。走进158窟,我首先被横躺在窟内台上的十几米长的大佛震撼了,巨大的身躯安祥、平静,一手托着腮躭在云枕上,一双安祥的眼睛凝聚了一个佛的世界,她在倾吐,她在诉说,对人、对己、对天地。我静静地看着,在倾听她的呼吸声,壁画涅盘变中菩萨、弟子,神态各异,一个个菩萨,目不斜视,安然自得,而弟子、各国王子则有的声嘶呐喊,挥舞手臂,有的相互道问,有的在倾身绘听……温和的、勇猛的、慓焊的、瘦弱的,应有尽有,生动极了!四壁有“天请问天变”、“全光明轻变”、“涅盘变”精采壁画,展现出的是博大悠久的故事,我早已无暇去光顾这故事的源本,只为表像之描绘吸引而感力不足。

  “159”窟,仍然是中唐的杰作,场面宏伟,气势夺人。我深为壁画上简炼的古建筑迷恋,几根线,体量、空间、风格无一不跃然壁上,巧妙地概括了几个立面的精采之笔。有的给人矛盾空间之错觉,更是令人玩味,壁画中的人物个个精采,植物、动物、配景也都有独到之处,几笔黑色云纹,动感、飘渺感都恰到好处,从中可以感受遥远年代的奇异风情。

  晚上八点多,我们一行八人陡步去了大泉河,久在戈壁滩上,看见一丝清泉,都会增加几分喜悦,更何况涓涓细流,踏着溪流,在荒山里漫步,倒是另一番感受,人多话语也多,在大漠中流淌。

  七月十八日 早晨起来,已是七点三刻,太阳还未越山,脸也未洗,匆匆拿起画具走向近处的山坡,沙滩、远山,单纯、和谐,在高丽纸上风卷残云般几大笔就铺满了画面,在上面找细节,总觉得不自在,只能是个记录印象,没有异样的激动,也就无生动的笔触,不到半个小时,玩掉了一些颜料而已。

  上午又看了两个洞窟,已是十一点四十分。

  下午算是开始临摹壁画,根据印刷品,加之看后的印象,选择了一些精彩的局部。勾线,并不陌生,但体会壁画中线的精神,又不易。我自叹不如,一连勾了五张,晚上又勾了两张,王峰告诉了我一点眼、手的要点,果然是那么回事,形态的规律,行线的规律一定要认真体会方能有所感受。动手画画,方又真正去认识、了解壁画之精致。为后人,深被先辈之精深功夫折服。

  晚上沿着公路散步,两边绿树成荫,无意之中感受到了为何这一绿洲春意盎然,这何离莫高窟越远,路边的树越小而又显得细瘦。大泉河的溪流大概只能到此,昨日涓涓流水,这里早已断源,水乃生命之源泉,大自然离开水将是难以想象的。昔日沙漠丝绸之路,人们在这里开凿洞窟,塑造佛国艺术世界,至此已不难理解。

  七月二十四日 画了十几张,几乎没有闲过,每天工作都在十小时以上,虽是疲乏,但精神上一直很愉快,尤其是画了几幅自己稍感满意的画面,总感到是种感受。临摹,不能只是去描绘,一定要有写之意,带着一种感受,撞击出激情,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画出其精神的。

  今天下午参观了榆林窟壁画展,先辈们的精细功夫同样令人折服。有的大幅画一两个人要花费半年左右的时间,可谓艰辛的劳动。榆林窟壁画较敦煌发现得晚,大都是中唐时期的作品。人物造型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总感受没有敦煌壁画具有震撼力,艺人笔下的壁画斑驳效果几乎全部是做出来的,有的近乎呆板,总感觉缺少一种灵气。为画家,首先要有思想,有激情,画是人对物象的心灵感受。如果只是忠实地再现,则无生命之感,既便是壁画的再现,也应融进作画者作画时的激情。如果去追溯古人之感受,无论怎样是难以进入那个时代。

  来敦煌已近十天了,才看七个特级洞窟,总感觉有一种渴望,我想先抓住对敦煌壁画的总体感受,然后再有重点的去感受、去表现,可现在反过来了,先看了最精彩的洞窟,一般洞窟,还没有机会去看。

  画了几天,也才有一个基本的感受,身处这个特定环境,感受总是不同,我想尽可能将新的感受融入自己的记忆。

  不少大师从敦煌壁画中吸收了影响命运的营养而融进自己的血液,创造出具有个性的风格,张大千、平山郁夫分别从这里走出去,赢得一种文化交融的成功。我不想去寻前人走过的具体的路,更无心去摹仿大师之风范,只是想静静地去感受,能体会到什么,真的吸收了些什么,不是靠别人,惟有靠自己,去领悟艺术真谛。

  七月二十五日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看了220窟壁画,这是中唐时期典型的代表作,我曾多次被印刷品中搜集的图例吸引,有幸看真迹,为之心动。

  线的圆浑、精到在这里给了我强烈的印象,肯定而轻松,不拘泥于细节而着重线的神韵、线的色彩也非单一,厚重,耐人寻味。

  如果说线的力量吸引了我,那么色彩之肌理变化更使我的心颤栗,时间、颜料、墙壁,色彩关系在这里,在材料中得到巧夺天工的变迁与升华,冷暖色的对比在这里达到了巧妙和和谐,色彩的纯度与明度关系趋于天人合一,一切都是那么融洽。

  肌理之变化更是不同寻常,脱落的墙壁,斑驳的痕迹,无论是形状还是色彩,都给人挥洒自如的感受,特别是人物面部的变化,生赭、熟褐色的面部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斑驳痕迹,深色处显现出亮色的线,土黄色,浅灰色如刀痕般有力,力透墙壁,而亮色处露出深色的线,不见墨迹,唯有色痕。我仔细品味着其微妙的肌理变化,这种源于自然的神韵不是靠描绘能出现的,应该在材料、技法上做文章。

  下午画了两幅,明显比本来有感受,上午在窟内呆了近两个小时之印象挥之不去,不时撞击自己的心灵,作画时一定要写,写一个感受,写一个心灵,写一种境界。

  对充满斑驳痕迹的壁画我特感兴趣,近似黑色的飞天菩萨,墨韵在其中表现了一种气氛,我想寻找墨与色交融之奇妙效果,感觉捕捉到了什么,一种感受,一种心境,一种沧桑。

  实在太困了,躺了一会儿,醒来翻出床头的画册,《现代油画》——北京国际第一届油画展,这是一批目前国内画坛活跃分子的作品,读来的确非同一般,画家们在用心观察世界、表现世界,同时更是在研究自己,一个个火热的、冷寂的个性呼之欲出。崇尚艺术,不是追踪大师,而是要善于发现自己,研究自己,如果自己是个忠实的艺术信徒。

  离开敦煌后,一定要注意去捕捉那些平凡的东西,去理解那些普通的一草一木,去发现自己!在对象中发现自己,至关重要,如果只是去找所谓奇特和构图,我觉得太表像化了,一定要尽力去认识事物的本质。

  情感、力度、恢宏、博大,不只是表面的感受,要渗透到意念之中,同时又要送到具体的形态之中,色彩之中,属于我的世界之中。

  七月二十六日 上午用心画了一幅401窟的供养菩萨。这是一个极为精彩,充满神韵的人物,造型、神态、色彩无不令人称绝,我努力去捕捉几天前观洞时的感受,在作画过程中感到一种情的冲动,也有一种轻松感,这是几天来比较满意的一幅,肌理、气韵似乎在一股作气中产生,画完后,心理和生理都有一种快感。

  下午有机会走马观花看了八九个“专业”洞窟,大都是早期作品,看过特级窟,再看这些,差别很明显。按照历史的眼光去追溯,依然能感到其魅力不可抗拒。给我印象较深的428窟,这是北周时期的作品,人物变形、大胆而概括,粗犷的黑色线条依托着深灰色的线,浅灰色的肤色,既有阳刚之气,又有一种现代绘画气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先辈居然有如此高超的审美能力与表现技法,令人叹服,在这里,的确可以深深感到华夏文化的源远流长、博大、雄浑。

  走在山坡上,伫立在洞窟里,我的心一直没有平静,一个现代人,一个艺术的信徒,在这里找什么,找到了什么?不是遥远的过去,而是一个精灵,一个思想,一种意念。

  七月二十七日 看了一整天的洞窟,“专业窟”基本上都看过了,有的甚至看了三遍,对敦煌壁画从早期北周、北魏直到宋代、清代的作品,已经有了一个整体的印象。姑且不论其所含容量之大,就其视觉形象的冲击力而言,层次之多,表现风格随着年代的变迁而明显不同,有的粗犷、有力,有的精细入微,有的对比强烈有的极为柔和,人们可以在其中感受到画面以外的想象很多很多。

  一天下来,感到很累,浑身感到疲乏,一种朴素的力量驱使着我又提起画笔——难得出来一次,难得一博,画了两幅还算是满意,似乎有一发不可收之感,近日来只觉画起来特痛快,在感受中体味,写意、写情,尽管还未步入境界之高深处,有了这种意识,总觉得不同。任何画都一样,不只是在画具体的对象,而是在画心,倘能进入角色,总会有所获。

  七月二十八日 一天只画了一张色彩菩萨,仔细找感觉,发现了什么,唯在画中。晚上勾了六七张线,准备画两日后启程去青海。

  在肌理中发现天趣、发现自然,不只是去再现壁画之斑驳效果,而在于追求其气韵。许多大师正是在这种路子里摸出自己语言的。赵无极的抽象水墨不见笔触,但厚度、气韵、神奇见诸于肌理之上。这里应该给自己一个明显的启示——画一批抽象的带有构成意义的民居绘画。自己往往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在这里完全可以发现新的奇妙世界。试想,将各种肌理、气韵揉合在一起,求其自然,挥洒自如,再结合抽象的语言形式,我想会发现新的天地。民居,作为具体可视形象在这里只是一个意念,一个符号,要善于去挖掘其内涵。一个新的语言出现,需要不停地去尝试,去摸索,去体会。我想自己能捕捉到这些的。

  七月二十九日 快要走了,似乎更有一种紧迫感,今天画了三幅,已经是第二十四幅了,数量非己之目的,但总想从中得到提高。

  闲来翻翻美术杂志,读到几篇写吴作人巡礼莫高窟,写青海美术状况,写贾又福山水画,写夏河响浪的作品,更感大西北此行要深入挖点东西,切不能只浮光掠影地搜集一些素材,要用心去感受,诚心地感受,贾又福的山水画一直在我心里有很重的位置,那墨韵、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令人感到一种气势恢宏的深沉,他画写意,概括,层次丰富,在含蓄中找变化。自称瓢者,呆痴、固执、大智若愚,常常静心于画事而从心境远离尘世,十几次太行山之行,给了他不尽的感受,经历了写实、写意到思想升华之变迁。读来令人感到一种有力的冲击波。

  七月三十一日 真得走了,准备行李、寄画,整理物品,向朋友告别,半天多时间,也就去了。

  画了二十九幅壁画摹品,未求细致入微,只抓了一个大的感受,气氛的感受,收益不浅,但总感觉还未真的走进去,仔细品味,要融到自己的语言中,需要一个过程,我想这十几天的时间在自己从艺的生涯中会留下一笔,重重的一笔。

  看了好几十个洞窟,仍记忆犹新,但愿此景此情铭骨不忘。

  马军与小刘送我到敦煌城。租了自行车,已是晚上六点,我们先到了西云观,这是一座简朴的寺院,佛家与道家“泾渭分明”,前后院居住。一位信奉道教的老者的一句话使我对眼前简朴的住居顿生敬意,年过七旬、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她说“修行人讲究吃苦”,感觉很虔诚,也很乐意。苦乐合一,苦为乐哉,坦然、祥和。苦作为一种精神境界,其得到了升华。

  一顿美餐之后,骑车直奔月牙泉。这是有名的沙漠奇景,一片沙漠丘陵,一池泉水呈月牙形静静地反射着沙漠之景,安祥、优雅。我在摄影图片上曾感到其奇妙,身临其境,更有真情实感,一座鸣沙山横在眼前,人们象小虫一样蠕动在半山腰,虽无第一次在莫高窟鸣沙山那种兴奋,也感到一种轻松,洒脱。当人与自然交融在一起时,尘世间的一切都会顿然消失。

  登上山顶,月牙泉即入眼低,不象图片上那么清秀,甚至感到一种凄凉,小小月牙泉水,几株枯树立在岸边,象保护神一样,但显得无力,无可奈何地望着泉水下降而无法挽救。岸边新搭的铁栏栅无情地沿着泉水,试图阻拦人们,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楚,这铁栏立在沙漠里显得那么不谐调,显然是在破坏一种生态平衡。

  当代诗人曾留下这么一首小诗“一弯明月弦初上,半壁澄波镜比明。风卷风沙终不到,泉含玉水正相生。歇来亭畔频游玩,吸得茶香自取烹。”如今再也很难去寻这种意境了。

  八月一日 告别敦煌城,去格尔木——柴达木盆地重镇。

  与马军、小刘惜别,依依不舍。半个月来的生活,他们给了我多方面的照顾,如同家人。从这里走开,才意味着独闯青海、甘肃艰苦生活的真正开始。

  在车上,临座的一位小伙子很健谈,出生在戈壁沙滩上的他对家乡贫脊的土地有着纯朴的感情。我们谈了很多,从他那儿,也了解了一些大西北的风土人情,谈到乡情,他所谈与上次火车上相遇的青海电视台林先生介绍有许多共同点,眷恋自己的故土,这感情对大西北的人来说似乎更加深沉,尤其是一些老农,即使是饿死在戈壁上也不肯迁移他乡。而年青人,有思想的年青人,更多地感到一种压抑感。他们不象南方人那么去抗争,那么善于钻营,而是以一种默默地忍受来表示抗争。

  一路上,全是戈壁滩,距离很近,感觉车的蠕动,延伸,似乎与戈壁交织在一起。一种感情的交织,我一直在凝视眼前的一切。山连着山,奇怪的是颜色极为丰富,一座山就有深褐色,铁灰色,暗紫色,灰白色,黄土色等色彩交织在一起,难怪有人称戈壁山为七彩山,毫无秀丽之感,只感凝重、深沉,车行好几个小时,不见人烟,没有想到的是车子不停下让旅客吃饭,路边也确实无店,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好家伙,从早上七点半直到下午四点多,车到大柴旦——青海柴达木盆地的一个小镇,这才停下吃饭,我似乎早已饿过了头,吃了三两水饺就填饱了肚子。

  与小伙子相谈,顿生感慨,我谈了对敦煌壁画的认识,是的,在常人眼里,仅为洞窟壁画、佛教圣地而已。而它确是对那些不同朝代的社会、文化、生活的一个缩影。“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在经变的故事中无不体现,精湛的技巧又是那不同朝代美术发展的脚印。无论从考古、历史、文学,还是从美术、音乐等方面来看,都堪称为一部史诗。同样,诞生在沙漠,在戈壁滩上的这奇迹,与自然环境的紧密联系又使我找到一种深沉,凝重感,只有来到这里,举目四望一片广阔而又令人联想的地方,才能真正体会到何谓博大、广阔,在江南,小桥流水中的清雅生活中无论怎样找不到这种感觉。几千年的古老文明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生息与发展着,我感到在中原地带,大西北的土地上,似乎才能真正寻找到华夏文化的根。苦涩、凝重、恢宏、博大,带给人们不尽的思索。

  想着我去年下海南、去深圳的情景,眼前的大西北仿佛倒退了几十年,如果说去年的经历使我的思想更加OPEN,增进了自我意识的开发与自信心,促使我横下心来去特区参与竞争,那么这次刚刚开始的感受则更使我静心地去思考,去追溯过去,追溯我们的祖先,去思考华夏文化的真源,前者令我想往以后,而今则令我追思以前,相同的是都为了更好地发掘自己。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车过戈壁滩,迎来了一望无垠的察尔汗盐湖——世界上最大的盐湖之一。小伙子告诉我它的面积有两千多平方公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乍一看上去,似乎是一片沃土,仔细一看有一层灰白色的盐霜,洼下去的地方表面聚积着一层洁白的结晶体,这就是原盐,不是食用盐而是工业用盐。

  昆仑山脉已在眼前。灰色的天际映衬着山顶飘浮的积雪,似云非云,山势如同祈连山脉,看不见绿色记得儿时曾看过“昆仑山下一颗草”的小说或电影,模糊的记忆中还存留着那时对昆仑山的想象。

  车进格尔木,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这是一个新兴的城市,居住人口十五万,部队就占了六万,规模很大,但稀稀朗朗的楼房难成市容,低矮的平房简单极了,四面墙,加平顶,正面开窗门,乃住室也,很难去寻找什么居住文化,如果说有,那就是自然环境使人们创造了这简朴而原始的住房。很少雨水,又多风沙,从功能而言,足矣!

  在车上我感到凉意加干燥,嘴唇开了裂,皮肤表面一层泛白的裂纹显得特别的粗糙。昨天在敦煌城刚刚洗了一个痛快的热水澡,不至于是汗斑,况且这儿几乎不出汗。

  格尔木,是进西藏拉萨的青藏公路主要通道,去拉萨多从这儿进藏,经过唐古拉山,往往有不少人经不住高原反应而退却。我有点心动,这边过去,三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即可到拉萨圣地,可又转念此行主要是大西北,以后有机会从四川进藏,只要干出成果,总会有机会的。

  夜色降临在这陌生的西北城市,遥望南天,不禁动情,什么也没有,唯有孓然一身。

  八月二日 早上九点多钟去火车站买了去西宁的票,已是近十点,去市区,满目单调,实无心去感受那毫无特点的楼房,近郊也无大草原,一个大盆地,一个凄然的城市,一个酣睡的城市,或许有一天,它会抖动雄风。

  一点四十三分,列车启动了,仍然是一望无垠的盐湖和戈壁滩,星星似的骆驼草撒落在沙土地上,这种生命力极强的草,抵抗着无情的风沙,强烈的阳光与漫长的积雪,顽强地活着,常年累月,生生不息。

  车沿着戈壁行驶着,一个不知名的湖绕着土黄色的山脉静静地躺着,深蓝色映衬着土黄色的戈壁,更显得深沉、凝重,山无绿色,水也不秀,但在戈壁上却体现着一种生命的流动,给单调的戈壁滩增进了生命力。问了邻座,方知这片湖水叫甘海。

  车过甘海站,一片草原映入眼帘,大片的绿色点缀着片片暗红色,浅白色的野花,远处还不时有树木、村庄,虽零零星星,不无生机, 与戈壁滩一片灰黄色相比,这里让人感觉心旷神怡,我幻想着茫茫草原上,牛马成群,牧人扬鞭,一派人与自然亲密相融的景象,眼前阳光下的大草原虽不见人影,仍有一种亲近感,绿色的亲近感。

  骆驼草在这里也极为茂盛,不象在莫高窟看的那样少而枯萎,一簇簇,团聚着葱葱绿色昂昂然在灰白色枝藤上伸展,充满生机,小麦还是青的,油菜花挥洒着柠黄色,正是八月仲夏。

  这里的夜幕降临比敦煌足足早了一个小时,十点多,明月当空,茫茫戈壁,草原上星星灯光,也只有在主要的停靠站才能看见,一片寂静,唯有火车呼呼的喘息声,寒意袭来,虽是盛夏,却有深秋之感。

  八月三日 迷迷糊糊,凄凄冷冷,夜过青海湖,什么也看不见,满目漆黑。

  天泛亮时,车穿梭在一片绿色之中,窗外已不再是荒山秃岭,地,也不再是一片戈壁。

  八点多车到西宁——青海的省城,一个灰蒙蒙的城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味,带着西北风情的一种苍桑。换乘1路BUS到西门,很顺利赶上了去湟中的汽车,九点多,来到塔尔寺。果然名不虚传,一片寺院,一片金碧辉煌,一群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一群五颜六色的游人,一个接一个小店,回族、藏族、汉族,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我住下旅馆,带着相机与速写本先去了寺院浏览一通。走进每一个寺院大殿,都不由自主有一种肃穆感,尤其大金瓦殿,大经堂,弥勒佛殿等,更是让人不敢喘大气,满目藏绣绒幡、唐卡壁画,室内光线很暗,暗得几乎连坐在里面两位守殿的喇嘛都难以辨清,奇特的是唯有一束阳光照在大佛像与圣座上,更让人有一种神秘感,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心沉。

  几乎每一个大殿、寺院的门楼都是精雕细刻,加之彩绘,层次之多,让人惊叹,彩绘的色调如同北京颐和园长廊的风格,但图形不一样,有着明显的藏族风情,尤其是嵌铜、镶金,华丽辉煌。

  让人心情难受的是路边不少乞讨的人,有的是残疾,有的是年迈的老人,有的面目简直可怕,给这佛教圣地带来了尘世间的苦痛。

  好几次我被藏人叩长头的情景吸引停下注目,有老人,也有年轻人,还有少女,他们五体投地叩头不止,而且不停地趴下身子,双手向前滑动,佛像前木板地已留下手滑的深深的痕迹,他们神情庄重,旁若无人,心境完全沉浸在佛国之中。

  一人独行,不时有孤寂感,无人可交谈,而眼前所见的大都是喇嘛,神情严峻的喇嘛,还有肤色象紫铜一样的藏人,尤其是傍晚,游人稀少时,甚至感觉气氛有些凝重。

  遇到两位清华建筑系的研究生,相互谈了一些感受,他们专门研究藏民的寺庙佛教建筑,又从拉萨而来,所谈甚有道理,与西藏的寺院相比,塔尔寺雕琢的过份细腻了些,有些匠气,西藏四个大寺庙那种粗犷之精神在这里似乎缺少了些,但对我从江南来,又第一次接触藏族风格的寺庙建筑,仍不乏新鲜感。

  塔尔寺,感受了些什么,能捕捉到什么,明日再去感受,我想应该将藏民、喇嘛的感受与寺庙建筑、气氛、精神联系在一起,对人的感受赋之于对物,我着实感受到一种粗犷、豁达、虔诚、纯朴、厚重与深沉之感。

  昨天在火车上坐了一夜,今天又一直未休息,马不停蹄地奔走,居然不感到太累,晚饭没吃,也不觉饿,真怪。

  八月四日 做了一夜怪梦,早晨起来,七点多钟,街道上很少行人。来到塔尔寺,不见游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喇嘛,寺院也显得更加宁静,山谷中,悄无声息,我铺开了画具,一束阳光斜照殿前寺院小门,其余皆在逆光处,一片暖灰色,画完一幅时,阳光已翻过山头,正照对面墙壁。我又画了一幅,不用移动地方,还算是方便。已是十点多钟,早饭未吃,仍不感到饿,走上山坡,在阳光下又画了一幅,这时我真感觉累了,好几次感觉头晕,画到十一点多,才拖着疲倦的步子走出塔尔寺,饱饱吃了一顿饭,两个花卷,一碗牛肉汤,香极了。

  休息了一会,折回塔尔寺,几次来回细看,感觉似乎已是老相识,寺外山坡上,一道道围墙圈起来僧人居住的房屋,从门楼的装饰可看出喇嘛们的住房有明显的等级,一般僧人的居室门房相对简朴,几乎没有什么装饰,黄泥土的墙,沿坡之走势起伏,屋顶低于外墙,平平的屋顶,泥土一抺即成,而上了等级的僧人居室门楼都有精细的彩绘,墙也是砖的,高出一截,里面究竟怎样,常人不得而入,只好爬上山坡俯视下面,看不出细节,唯有冥想。

  下午画速写时,碰到一位非常开朗的老太太,她很认真地写生,相当热情,与我搭话后,方知是西宁一所中学的退休教师,自学绘画,她的老伴也陪她一道来,我们聊了一会儿,便在一起作画,她的老伴是位总工程师,坐在一边等着她,一边看塔尔寺的英文版介绍,还不时念出声来,老太太已经六十五岁了,画画兴致很浓,对我不无触动……我很难想象自己的晚年,与谁做伴?又怎样去生活?这个未知数似乎过于遥远,实际上却并不太远,半辈子已经过去了,可谓弹指一挥间。

  真是太累了,两脚都觉得有些痛,晚上在一家小店喝了瓶啤酒,似乎好些。路过一个电影广告栏,方知今晚是周末,这好像是出来后的第三个周末,前两次在莫高窟不知不觉如同往常一样,今天特意在旅馆的接待室看了一会电视,聊以周末。

  周围静极了,也才十一点四十五分,旅馆三楼仍只我一人,窗外偶尔从远处传来狗叫声,死一般地宁静,街道上已无行人。

  八月六日 西宁到临夏,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没有白坐。一路上看了很多生平以来第一次所见奇丽的大自然。

  戈壁滩已经退走,车出西宁,已是满目绿色,树是绿的,田是绿的,山坡上虽不象南方山脉那样郁郁葱葱,较之戈壁滩上的秃岭毕竟有了一些绿草,一切都充满了绿色的生机。

  山村的房子还是那么朴实,黄土墙、黄土顶与大地是那么和谐、自然,我仔细观察了有的老房子,虽有装饰,但朴实无华,变化主要是在门窗的色彩与质地,还有屋檐下露出的木头,令人感觉简繁恰到好处。

  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一直追逐着我们,混浊的水,湍湍不息地流淌着,在山脚下,在群山脚下环绕、游荡。俗话说,山有水则灵,虽然眼前的山水并非山青水秀,然它洋溢着一种粗犷之气,一种生命之力。

  我感到疲倦,又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车到刘家峡,已是下午两点多钟,这是黄河流域一个很大的水力发电站。群山环抱,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不是我想象的那般浑浊,我在车上看着黄河水,它也是那么沉默,不声不息地流淌。这华夏大地的血脉之一,千百年来。一直是这样,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刚刚过黄河大桥时,车上有人叫出声来,我只感到从它巨大的身躯上走过,而无太多的感受,此时俯视黄河缓缓伸向远方,不禁联想很多……

  车过刘家峡,一片黄土高原,公路穿插在海拔几千米的群山之中,窗外崇山峻岭,令人惊叹,不知何时,一块块梯田,一片片庄稼映入眼帘,不是倚在小土坡上,而是在海拔几千米的山坡中,金黄色的小麦,柠黄色的油菜花,土黄色的山地,土红色的山坡,浅绿色、墨绿色的树木……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将生命之色撒在这万山丛中,偶尔也可见几间简朴的房子散落在山坡上,儿时唱过一段歌词有“梯田绕云间”的句子,自以为是文学上的夸张。眼前的景象竟活灵活现。很难想象,人们是怎样在这儿生活,在这儿开垦土地,在这儿收获成果的,看不见有任何现代化的工具。人啊,黄土地的人怀着对土地的眷恋之情,一辈子生息、繁衍着,可以想象,他们同样有一种执着的精神。

  黄土坡在我的接触中,有过荒凉、沉重,也有雄浑之感,而眼前这片黄土坡则是一派生机勃勃,生命的生机勃勃,眺望远处,依然群山蜿蜒、广阔、深远之词誉之毫不过分,黄土坡的印象不应是单一的,它是多重性构成的。

  感受大西北不应只是物、自然,还应有人。我努力想接近可以接近的西北人,昨晚在西宁同室的一位藏族小伙子,中央民族学院法律系应届毕业生,与他相聊,不无启发。在塔尔寺路边相逢的藏人,一个个紫铜色、近似乌黑色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一些汉子,腰间插着精巧的藏刀,面容严峻,更是使人莫测。也有藏人很和气,看见我的画,说不好汉语,憨厚地笑着竖起大拇指。在塔尔寺我几次试着和一些年少的喇嘛搭话,可总是说不多,只能了解一点皮毛,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十三四岁离开父母,离开家乡来到塔尔寺为僧念经学法,塔尔寺一共有四百多个喇嘛,最小的只有十一岁。

  六点多钟,车到临夏回族自治州,这是一个简陋的甘南城市,大都是清真风味。我总感觉回族缺少民族文化特色,至少不象藏族那样个性鲜明。买好明晨去夏河的车票,住下车站旅馆。

  外面天还未黑,周围无一家电影院,旅馆内也无电视机,坐在房间里很是枯燥,这里的气候较之敦煌、西宁都显得闷热。

  八月七日 上午十点多钟,车到夏河。这是一个藏族人为主的县城,没有多少现代感,也不觉太偏僻而感落后,带来很多新鲜感,街道行走的人大都是藏民,还有匆匆行走的游客,国人、老外。

  负重走到拉卜楞寺,我一下被眼前的奇观震惊了,比塔尔寺精彩!原以为这里的建筑只是比塔尔寺粗犷、原始。远不止这些,更主要的藏族文化在其中体现得原汁原味。我一住下旅馆,就匆匆赶去拉卜楞寺,走在僧人们居住的房子,道边多是喇嘛。头顶几只乌鸦凄历地叫着,天气阴沉沉的,令人不寒而栗。我不禁想起西藏的天葬,当然,乌鸦是不可能奔活人而来的,而一种气氛更加强了特定环境的风情。

  我买了参观券,随喇嘛讲解先走马观花感受了几个主要大殿室内的气氛。与塔尔寺相比,这里显得更加完整、壮观。

  天气太冷了,我浑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一种寒意入骨,又零零星星飘起了小雨,不能冻病在这里,我急忙赶去商店买衣服。

  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我,定眼一看,果然是在敦煌相识的扬州朋友,虽然萍水相逢,异乡他地总感觉非同一般,这样我们彼此都有个伴,再行动起来要方便很多。

  雨仍在下,我们想互谈了一会儿即同去拉卜楞寺画速写。

  画起来更感其恢宏、壮观、敦厚、朴实。

  土红泥抹的石壁,褐色的藏草,黑白相间的装饰点缀,尤其门窗的精彩处理,无不令人感到奇妙而充满佛教气氛。

  太冷了,雨又不停,我们去饭店喝了点白酒又继续画,头有点晕,但心里感觉流动着暖和,似乎要好多了。

  傍晚我们走进一些藏民住居,如果说拉卜楞寺令人惊叹,这里同样使人激动不已。简朴的房子,泥土、木头,平中求奇,朴实而自然,浑厚而有力,充满了一种粗犷之气,又洋溢出一种和睦气氛,一种精神,一种人与居住的文化精神。

  八月八日 天助我也!早晨起来,已是一片晴云,我们兴匆匆地带着画具赶到拉卜楞寺,阳光将大片阴影撒落在寺庙,暗部更加显得凝重、浑厚,亮部跳跃着光亮、耀眼逗人。我一连画了两幅色彩写生。

  画色彩,似乎显得时间不够经济,况且中午的阳光已不是那么温暖,而显得过于酷热,寺院的庄重、高大,与塔尔寺相比,藏味要足多了,整体给人一种力度感。

  我们沿着山坡,穿插在层迭的藏族民居之中,一片土黄色,一片乡土情,令人陶醉,与寺院相比,这里充满了人情味,挺吸引我的一个个门,不象江南民居那般精细、秀丽,彼此间有一定的距离,这里的门大都关闭着,一个接着一个,不是有秩序的组合,而是参差不齐,高低、宽窄、样式不一,连接着圆浑的土墙静然而立,门头上有的挂着藏文经幡,有许多堆放着干柴。听说西藏有的摆放牛头骨,的确,门在居住文化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通过它可以感受不同民族、不同风格、不同对象的特征,下午画得很激动,实有一发不可收之感。每走几步都能发现令人驻足的角度,天气也相当有趣,一忽儿烈日当空,一忽儿又飘起小雨。

  在这里找感觉一定要尊重对象,如何画出和体味其朴实的风情,需要投注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画到七点多钟,我们买了一点食品准备到小店加工,正巧磁到上午相遇的武汉大学新闻系摄影专业的李斌和西安美院油画系的区海波。都是出门人,也就毫无其它障碍,大家在一起聚餐,交谈出来的经历、感受,无不兴奋,他们都已去过玛曲县,那是甘南的最远点之一,百分之九十以上是藏民,大都是草原游牧民,充满着原始、粗犷之气息。他们不约而同都是吃住在藏民帐蓬里,经历了草原上的惊险、奇丽,很刺激。这里去玛曲,长途汽车八小时,必经合作镇——我们下一站的地方,何不也去感受一番。我的心被他们二位的经历打动了,决意也去冒一次险。

  晚上回来旅馆,一个藏族小伙子来我们房间交谈,说起玛曲,他讲了一些令人心惊的事。总之,那里不是安分天地,更增加了此行玛曲的冒险色彩。

  玛曲是海拔超过三千公尺的高原,气候寒冷,即便是夏日,体质不行,还会有明显的高原反应,看来我们还要买衣服。

  此行大西北,搜集素材固然重要,更主要的是感受,诚心诚意地感受,寻找一些想法,发现新的想法。

  八月九日 早晨的觉真好睡,我的脚后跟都已开了血口,隐隐作痛,天气又凉。

  按计划今日想搭车去甘加草原,一大早我与小张就去了买了鞋子、裤子以御寒,在路上碰到一辆玛曲县的货车。我们上前搭话,司机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搭车,如此好运,可以很快去玛曲,尔后再转回夏河。按照司机所说,我们背着沉重的行李来到了县政府大院找他,没想到他居然正色提出每人要交十五元,此数目已够买公共汽车去玛曲了,与他商量不行,只好又背着行李回到旅社,此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结果累得浑身发酸。玛曲之行,出师不利,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看。

  高原的天气,早晨还是凉意袭人,中午烈日当空,火一样灼人,我们又翻了几个山头,去寻找对藏居的感受,经幡抖动在蓝天,穿插在房屋之间。土墙圆乎乎的,显得厚重朴实,弯弯曲曲的山路通向一个个关闭的小门,路上有碎石、粪便、污水,一切都是那么随意,面目可惧的老妪,手摇着经鼓,蹲在房门晒台上或缓步在小路中,神情严峻的汉子不拘笑容……在一家门口,我突觉眼前一亮,一位身鲜蓝、黑色的的藏民,腰系红带的少女倚立门旁,无论是姿态、还是面容都是那么动人,我急忙拿出相机,而她却敏捷地闪进门里,然后站在门楼上露出脸看我们画画,我几次试着拿起相机,她都很快躲开了,无奈只好作罢。一种朴实、纯真、秀丽的美感与眼前的藏居既有对比又显得十分融洽。是的,人创造了物,而物又与人密切相关。画风景、画民居,没有人的性格,没有人的情感,没有不同地区人的特点,则难以画出生命,也难以体现个性。

  八月十日 金碧辉煌的大经殿,厚重、华丽,室内弥漫着一种肃穆气氛,满是藏绵、经幡、佛像,令人目暇接,游人至此,多为猎奇。余也有之,更有一种沉重感,这里的威严、庄重、沉重、力度使自己想到藏族文化、华夏文化……它的魅力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拉卜楞,四周都设有经轮。藏人、信徒们朝圣时要先顺势一圈圈走过来,有的地方还要磕头,然后才能进殿,他们往往把一年辛苦下来的积蓄全部供给寺院,尽管他们本身衣着陈旧,生活俭朴。

  经幡抖动着朱红、灰蓝、白色,飘洒着黑色经文,在蓝天中,在一片浑厚的藏居中,它们永远是那么不知疲倦,给善良、虔诚的人以精神寄托。

  走进一家热情、好客的回民家里,房屋和藏居相差无几,室内木板隔墙,上面彩绘花草,窗明几净,尤其是窗子与床相联,开间不大,更显得紧凑。主人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妇女和十八九岁的少女,她们拿出瓜子和茶水,象招待老朋友一样,充满了人情味,窗外一片阳光,屋内也是其暖融融。

  在一个山坡上,我们被一个晒被子的喇嘛吸引,在这一片民居之中也住着僧人,似乎更添情趣。听她说话我才感觉到,她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喇嘛,大概只有十六、七岁,我与同伴好奇地随她跟了上去搭话,得到屋内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喇嘛允许,又等她们收拾好房间之后,我们进了屋,与刚才那位明净的回民家里相比,这里极为俭朴,一张大床,住四个年轻的女僧人,望着她们一个个仍带着稚气的脸,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感到了一种沉重。正是天真浪漫的花季少女,而她们却过着另外一种生活,用白布紧束着前胸,抑制女性天生的美丽,光光的脑袋,女孩那多变可爱的秀发荡然无存,望着她们,似乎毫无忧虑,也无烦恼,我的心更加沉重。毕竟还有些女性爱美的本能,当我们提出给她们拍照,她们羞答答地同意了,没有通常的梳装打扮,只是拿出干净一些、新一些的紫色袈裟披在身上……我摄下了这难忘的镜头,又画了一张室内速写,更感觉找到了些什么,一种悲剧色彩的情调。

  默默地走在寺院,静静地穿插在小村的门户之间,我常萌生一些想法,有时就地记之,但愿留下难忘的回忆。在这里,我结识了不少独闯和结伴而行大西北的朋友,有摄影的,也有画画的,还有外国朋友。今天认识一位英国女青年,一位丹麦女青年,她们都是一人来中国,其中一位是搞装璜设计的,相谈轻松、愉快,一种同是异乡他地之人的情感使大家彼此间缩短了许多距离。

  八月十二日 初来夏河时雨点点,离去时雨纷纷,真是一种巧合,这儿雨水平时并不多。

  冒着小雨,我们几个萍水相逢的人结伴而行,英国的Rebecea小姐、武汉城建学院的老黄、扬州三中的小张,彼此间没有隔阂,似乎都是老相识。等车的时光是难熬的,况且又是雨天。冷,真是冷极了,我穿着不合时节的凉鞋,更是凄冷,已经买了一套衣服御寒,不能再浪费了,只有硬抗着。十点钟的长途汽车去合作,拖到差一刻到十一点才开,车窗外雨茫茫,车厢内,好几处在滴水,已无心赏景,外面的山头被云雾缭绕,时隐时现,平日所见青山,已面目全非。

  车到合作——甘南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雨仍忙个不停,如此欢迎远道的客人,只觉寒气袭人。下午已无车去玛曲,买好明日车票,又住在车站客舍——这次出来已经第四次了。出来的时间是宝贵的,呆在房间里肯定寡然索味,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又冒雨走了出去,沿着街道,我们来到一个小山坡上,这里住着一些藏民,泥泞的大路,淅沥沥的小雨,苍灰色的天,一切都是那么冷清,也为我们提供了去藏家的借口。

  我们四人来到一家藏民门口,被锁链拉住的狗猛扑过来,惊动了主人。说明来意后,他们热情地开了门邀我们进屋。这是一间充满温情的人家,室内陈设藏味十足。全部是木板隔墙,壁柜巧妙地组合在里面。屋中央放着火炉,上面煮着水,紧贴着火炉是一张很大的床,上面铺着藏毯,陈放着被子,还有一张小桌子放着茶水。主人的照片、奖状、挂在四周的木壁上,温情融融。我尽兴画了两张速写,试图从室内再寻找一些对藏居的感受,一切都是那么温和。女主人是位妇女干部,男主人是位高大朴实的农民,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十分融洽。好客,一种诚挚的朴实使我们全然放弃了客套。品尝了主人为我们特意做的米糌巴,酥油加开水,然后将青稞炒面搅拌在其中,其他什么也没有,一种特有的藏族风味。我深为主人的好客打动,感受到了一种真情,引发我去思考,画藏居必须把藏民那种纯朴、憨厚之情融进去,赋之以人情味,一种接近自然的人情味。

  雨还在下,天,仍是一付苍白的面孔,呆在旅馆里小憩。

  八月十三日 晕晕糊糊地,车已进入草原,真是精彩极了,草原连着山,山卧在草原上,在这里,一切都充满了生灵,绿色的生灵。有的一片山坡,圆乎乎的,象披上了绿色的地毯给人以柔软之感。绿色,给人以亲切、温馨之感。戈壁的荒山秃岭之沉重感早已飘然而去,绿色、浅绿、墨绿、黄绿的草,金黄色的青稞……一切都充满了生机,绿色敞开了宽厚的胸襟,拥抱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白、黄、湖蓝、紫罗兰等五彩缤纷的花撒落在大草原上,山坡上,更充满了高原之情。

  成片的牛羊在草原上尽情地享受,黑色的帐篷、白色的帐篷,黑色的牦牛、白色的绵羊星落棋布在草原上……朵朵白云飘浮在山间,不象黄山云海那样壮观,可尤为奇特,似乎伸手就能摘到。

  汽车,行驰在盘山路,行驰在草原上,不时有羊群、牛群横在公路上,当车喇叭长鸣时,它们才懒洋洋地走开。

  玛曲草原位于甘肃最西南部,海拔三千八百米,来前别人描绘的那般可怕似乎并不怎样,不是很冷。玛曲县只相当于江南的一个小镇规模,很小,一片红色瓦房,牧民们骑着马在逛街,与夏河相比,这里几乎是清一色的藏民。

  背着沉重的行李,在县政府招待所住下,绕着县城转了一圈,全是草原,洒落着野花的草原。

  八月十四日 很是幸运,搭上货车上午就到了河曲马场,路过黄河玛曲大桥,这里是黄河的第一道弯,远远望去,似绸带从天而降落入草原。天下黄河九道弯,源头在西藏唐古拉山,流入甘南玛曲,这里是第二道,望着清清的黄河水,温情脉脉,真是难以想象它咆哮时的情景。

  河曲马场位于大草原上,牧民们五颜六色,欢聚在绿色花草之中,进行一年一度的赛马、射击、篮球等比赛,简直精彩极了。蓝蓝的天空,广阔的草原,点缀着五彩缤纷的人群、马群、羊群,令人心驰神畅。我们尽情地画着眼前的一切,朴实的人,美丽的草原。

  我们几乎处处都可以感受藏民的热情、纯朴,尽管他们中有许多人不懂汉语。在一位彪形大汉的帐篷,我又迂到了昨天的情景,草原上的阳光落入帐篷,显得明亮,里面很简单,周围堆放着衣服毛毡、被子,中央一片麻袋上堆放着煮熟的牛肉,看上去象生的一样。主人端来了大茶,上面还漂着小虫,烫死的小虫,可谁也不会顾忌,吃着饼、牛肉,没有任何味道的肉,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纯净。

  离开帐篷,人群踏着松软的草地走向羊群与牛群。这是一个极温和的世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爱,没有灰尘,只有土地、青草与牛羊,一望无际的草原。牛羊在这里享受着它们的天地,不时发出呼呼的叫声。我坐在草地上,看天、看地、看牛羊……使人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单纯。高原的云低,层次丰富,感觉极为浑厚,蓝天白云,对比特别强烈,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灰色的云层温柔地洒在草原上,不是那么酷热,只觉温暖。高原的人纯,朴实热情,尽管他们黝黑的脸庞与肌肤上隐约而现陈年积垢,他们的衣服满是油腻,但他们的厚道是城里人不能相比的,与大自然更为亲近而显得相当协调。

  有幸看到射击比赛,人群围拢在一起,五颜六色,有骑在马背上的,有骑摩托的,更多的人坐和站在草地上。射手们瞄准轻轻上升天空的汽球。实弹射击,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呼声,为射手的精彩表演喝彩,我更为牧民们和神情、服装所打动。别人告诉我,这是河曲马场三十年大庆举行为期六天的运动会。牧民们象过节一样穿上新衣服,从很远的草原帐篷聚集在这儿,遗憾的是,错过了昨天的赛马。听说赛马的选手多是十几岁的娃娃,可以想象肯定相当精彩。

  拔河与汉族不同,藏民拔河是两人互拔,象辫子一样的麻绳套在两个选手的脖子上,从后背由胸前从两腿穿过,趴在地上,背对背开始拔,一个个彪形汉子,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憋足了劲在这充满原始、粗犷的活动中感受乐趣。我感到了一种豁达,原始力量的迸发,人们尽情地张开了笑脸,为表演者使劲,为他们喝彩。此时此刻的草原,一切都充满了欢乐。

  八月十五日 昨晚我们四人在一家小店算作是最后一顿晚餐,来自不同地方,萍水相逢,相聚这里,没有隔膜,只有纯真。今天真的分手了,早晨六点钟不到,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我们就搭上去合作的长途汽车,晕沉沉地上了路。在朶海岔路口,我与老黄、小张同Rebcae 道“good luck and good bye ”她搭车去了合作,尔后小张与老黄在中午分别乘上去迭部和若尔盖的车。只剩下我孤单地站在路口,也许是我的落泊模样,拦了几部车都没停。

  终于搭上了去四川阿坝的长途客车,已是客满,只好站着。车在一片草原上行驰,公路在阳光下似一条飘带向远方消失。

  真是不巧,车行两个小时左右,车胎破了,停下修车竟近两个小时。原来四点钟可以到若尔盖的,居然六点多钟才到。

  若尔盖——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的一个县城,坐落在山谷和草原之中,与玛曲相比,似乎规模要大些,街上的行人,汉、藏差不多,有趣的是刚刚离开甘南草原,这里的人说话已经川味很足。

  去松潘的票没有,想搭别人的旅游车也不成,只有等待明早再说吧。

  晚上散步时,看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所见的鲜艳明快的彩虹,草原上,一道彩虹一跃飞跃长天,在灰色的云层中凸现奇丽,赤橙黄绿青兰紫,云翻滚着,变幻着形态,丰富极了,一小片蓝天隐现其中,更显纯净。

  已是八点多钟才摸到达朶寺,一个正在修复的寺院,没有拉卜楞寺那么壮观,但朴实、自然,泥土味和寺院的气息搅和一起。画了两张速写,天已降下夜幕,只好作罢。

  八月十六日 一阵担心、一场“激战”,总算是搭上了去松潘的长途汽车,站着,165公里的行程,收费15元,这是出来乘长途汽车最贵的一次。

  车过松潘草地,虽也是满目花草,可和玛曲草原感觉不同,不时可以看见坑坑洼洼的积水,黑黑的土壤露出草皮,偶尔也可见细细流水,弯弯曲曲在草地中蠕动,车行两三个小时,不见村庄,只有散落在草地中的牛羊群,帐篷和星星点点的牧民,云,穿插在远处的山峰之中,广阔的草地似乎没有草原那种轻盈、多姿多彩,我感到一种凝重、凄凉。草地,给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藏民带来了什么,这块草地,曾留下过红军长征过草地的足迹。看着眼前的一切,很难想象当年红军的艰辛。不知何时车厢内放起了流行歌曲,尖呖的声音此时响起,与窗外的景色极不谐调,有一些歌曲是我在敦煌时常听到的,思绪一会儿又回到那片沙漠绿洲,一会儿又拽回眼前的景色,一会儿又想象着这么些天来的感慨。过了草地,就是一片丛山,盘山路绕着山岭飘来飘去,向远处望去,一片山峰,低头看下边,依然是山,车在山岭之中蠕动,难怪一百多公里,行了好几个小时。

  在一片草地上,聚集着一群土与木自由组合的藏民住房,与夏河所见不同,同玛曲所看也不一样,尤其突出的是屋顶上长满了青草,与草地浑然一体,我拿出了速写本,在颠簸的车上记下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这次出来,给我一个强烈的撞击就是人、自然与民居的血肉结合。没有情感,不会画出有生命力的民居,没有具体的自然环境,也不可能产生与表现其个性,越是自然,越是与人的情感接近。夏河藏居的土黄色调与山坡的融合,草地藏居与草的吻合,牧民,黑白的帐篷接受草原的拥抱,黄土高坡窑洞与土坡的息息相关……所以这一切无不引出一个明显的意念,情与物的交融。

  车进松潘地界,这是川西大地,在离松潘二十公里的一个小镇,河水从桥下流淌,房子虽多是藏居,与甘南相比已明显不同,带着浓厚的川味,瓦屋顶、木壁,大小、前后参差关系富有节奏与对比。一个醒目的纪念碑高高耸立在山坡上,这是红军过草地的纪念碑,听说****最近就要专程来此剪彩,我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对往日的红军之艰辛有一种崇敬心理。

  松潘是个古城,四周、东西、南北的城门虽历经苍桑,仍然敦厚地立在那儿,街不大,挺热闹,这是去九寨沟的必经要道之一,游客不少,还有一些服装鲜艳的藏民,装束与甘南藏民不同,头上的装饰比较多,似乎有些舞台,戏剧化的演绎。

  时间还早,绕着南门外走了一圈,画了几张速写。

  八月十七日 久慕九寨沟之盛名,深山藏奇景,果然名不虚传。

  我被其奇丽的水震撼了,一种视觉力量的震撼,一种心灵感知的震撼!

  长海,蓝蓝的水,水平如镜,撒落在山谷之中,天空一片灰色的云,没有阳光,一切都是那么柔和、恬静,一群群游客聚集在水边,带来了喧闹,带来了尘嚣。尽管一个个花枝招展,衣冠绰绰,打破了宁静,一种大自然本身的宁静。我想象着九寨沟没被开发之前,几个寨子点缀在山水这中,零星的藏民与大自然同呼吸。水是那安然自得,她们有她们自己的世界。而今,许多山外来客来了,涌来了,似乎一切都在被改变,传说中长海中偶有怪兽出现,再也不敢露面。

  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来到五彩池时已经飘飘洒洒,可谁也没顾及这一点,完全被五彩池的奇景吸引了。墨蓝、湖蓝(带有莹光感的湖蓝)、浅绿、碧绿自由流动在一起。蓝,蓝得透明,晶莹、可爱、惊人!面积不大的水池,却好象一个奇特的神话世界。在这里,给了我一个生动的启示,色彩的自由融合,会产生奇妙的效果。有朋友说到了九寨沟,方敢用最明亮而鲜艳的蓝色。果然不错,我切实体会到了蓝色的魅力。

  雨,不顾人们兴致而尽情地下着,躲进车子一路颠簸到了靠近诺日朗的一个私人旅馆。我们无兴住此,况且时间也才四点多,呆了一会儿,我们冒雨走到诺日朗。脚下的布鞋早已湿透,好不容易才住下了招待所的大通铺——32个人的大房间。

  雨仍在下着,不少游客蜷缩在床上抱怨,也有的小伙子雨中尽兴去三公里外的珍珠滩瀑布,冒雨又去了诺日朗瀑布。水,从山顶飞流直下,整个山谷似乎只有水声,溅起烟雾,又顺流而下,没有感到怎样的惊奇,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想着……

  八月十八日 天还未亮就被吵闹声喊醒,静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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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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