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绘画始于十九世纪,伴随着现代艺术的潮流,成为不可忽视的现象,它与古典艺术的写实做了根本的反叛,不再受主题与真实、光线与质感的局限,而强调绘画基本要素,点、线、面、形式、色调、肌理进行抽象的组合与构成,创造出抽象的图式。康定斯基的“冷抽象”与蒙德里安的“热抽象”展现了抽象绘画丰富多彩的表现天地,波洛克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可谓登峰造极,在抽象艺术中独领风骚。从西渐东,抽象绘画影响中国画坛由来已久,进入当下,作为一种绘画图式,依然受到人们的关注,它常与现代感联系一起,不再只是经典的几何图形之组合,而在绘画材料、表现形式上都有突破。
作为一种绘画语言,抽象绘画有着其久远的文化背景,通常我们认知、感受抽象绘画常与西方现代艺术相提并论,然就东方而言,中国传统艺术的抽象成分很早就显现在书法与绘画之中,如八大山人、石涛等人的作品就有强烈的抽象表现成分,并影响着后人的艺术创作。探讨抽象绘画,不止在于其表现形式,更重要的是绘画精神。人们感受绘画,认知绘画的表现形式,往往关注画什么、怎么画,视觉感受首当其冲,而抽象绘画注重人们的想象空间,画面表现所产生的心理想象空间。“抽象艺术不是压制自然,而是用一种新的方法去表现自然。印象派画家总是在广阔的原野里,把画架放在主题前面;抽象派画家则相反沉浸在自我之中,或者以另一种更好的方式来说明,他们常常关起门来和画布对话,他们只是在画布前面吐露其最内心的情感,他们陶醉在人的心灵之中,那里将会发掘出许多新颖而无法预料的宝藏。”(《克瑙尔抽象绘画词典》米歇尔.瑟福)
抽象绘画中的形,不拘一格,有形、无形、有意、无意,皆在相互构成关系之中,或偏重形式的创造,谓之构成的,几何学的,理性的,观念的;或偏重于情感的表现,谓之表现的,抒情的,感性的,主观的等,抽象绘画同样有着极其丰富的表现形式。
形,泛指物象的外形,《庄子.天道》:“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可闻者,名与声也。”又《则阳》:“天地者,形之大者也。”可见形有鲜明的可感性,形可以是一个具体的物象,又是众物共有的外部特征。形之容量,可大可小,哲学概念的形,与绘画概念的形有通灵之处,尤其是抽象绘画中的形,更具哲学思维特征。意在形中,寄意于形,非形之本意,形外众相生。在康定斯基的抽象绘画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的是抽象形象所迸发的激情,跳跃、激越的形态相互碰撞,在强烈的色彩对比中显现一种活力,他对形与色的探讨,避免了陷入装饰艺术的窘境,这在当时是抽象画家的一大困扰,时至今日,也依然这样,一触及抽象绘画,马上就与几何形态、理性形态产生联想。其实不然,抽象绘画中的形同样可以无拘无束于感性之中。康定斯基的抽象绘画,表现了他对音乐的热爱,通过抒情的表现和对自然的移情,关注人内在的本性,显示了来自抽象艺术无限自由的全部财富。当抽象绘画进入波洛克的抽象表现主义,在他的画面上我们感受到更是一种形的恣意放纵,放浪形骸。“在滴洒绘画虚幻的波浪中,形象扩大并消失在背景里,或者说背景吸收和驱散了形象。”(《杰克逊.波洛克的美国式崇高》卡特.拉特克立夫)形象与背景浑然一体,满目滴流四溅的色彩,令人振奋。
形,存在于万物之中。古代绘画,象形是基本特征,画什么一定要像什么,显示出人认识事物和反映事物的能力。古代象形文字,虽取自事物之物象,但毕竟与绘画有区别,作为表意的符号有抽象意味。形是一种表象,而神则是形通达之境,形和神在绘画中是构成统一整体的两个矛盾方面,互相依存,形是基础,无形,神则无从显现。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中提出“以形写神”之主张,对后世产生很大影响。南朝齐谢赫《古画品录》所谈“绘画六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相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气韵”,指形象、画面所含的生气,韵律,是一种精神状态,指蕴藏在物象中的“神”,怎样才能“气韵生动”,依谢赫所言,应从“用笔”、“象形”、“赋彩”三方面完成,传统绘画如此,抽象绘画也同样,取其精、神、气,乃重中之重。
神,绘画之神,指神韵、神气,寄形、情于一体的意境,它是一种精神。“神用象通”是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提出的论断,用心绘画,亦即荀子的“形具而神生”和顾恺之“以形写神”之归纳,神与形,近乎精神与物质之关系。绘画要表现一种意境,当以物质为载体,借助于感性形象,但凡虚无都必须通过实有的形象才能显示,抽象绘画也同样,神韵,在抽象之中,抽象之物赋予人的想象。
北宋文学家苏轼有诗曰:“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淡含情句,谁知一点红,解寄无边春。”画,不能以形似论高低,而应当重视“疏淡含情”,“疏淡”不必太似,太逼真,淡约有形即可。“含情”则指气韵生动。古人有此见识,今人更当胜之,用之以抽象绘画,可见一斑。
抽象绘画中的形,寄情于物,有感而发,在康定斯基的画面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音乐般的节奏与韵律,波洛克的泼洒中可以感受到绘画的激情与忘我,而蒙德里安的图式则给了我们一种理性的思绪和美感。人的精神之所以适合寄托于某物,而对另一物形则不会产生那种情绪,说明形与神有其内在统一的因素,形与神相互间产生联想与照应。老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四十一章》)表述了一种壮阔、达观的抽象之美。“大音”、“大象”指众特殊之“声”和“形”消融于整体的状态,并非没有声音和形象,而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的浑然有机的统一体。“大音”、“大象”源于“道”,“道”是事物的本体,它涵盖一切,而又不是一切具体的物。“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道”的感性显现,表现一种哲学意义上的“美”,一种综合的美,一种浑然一体的美。
认知、感悟、理解抽象绘画的形与神之关系,便于我们在绘画实践中进入绘画的本质状态。抽象绘画不是无中生有,更不是无病呻吟,关键是切入文化,形有物,神有情,画面则会有生气。感受抽象绘画,读西方作品和东方作品,尤其是文化积淀中认同的作品,细细分析、品味,从中领略一些内涵,再从中寻找自我感受,比较东西方在抽象绘画中的异同,我们可以感受到形与神无不贯穿其中,不同的形表现不同的神韵,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不同的想象空间。
东西方抽象绘画有不同的情韵,源于不同的文化背景,形与神不同尽在其中,波洛克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没有任何轮廓线,没有任何实体形象,也没有任何抽象的几何图形,只有随意泼洒的色滴,正如他自己表述“当我画画时我会有一种情绪,认识自我。我可以控制画的流动,这里面没有任何偶然,也没有开始和终结。”(《当代美国艺术》鲍玉珩)他的作品和任何现实都没有关系。东方的抽象绘画,常常令人联想许多与现实,生活有关的物象,以气韵来理解万物的生命。正如吴冠中先生在谈到他的抽象绘画与波洛克有相似之处时强调“我与他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完全抽象的,是凭空想象而来,而我却是从生活的母体感受演化而来。”(《江苏画刊》1991.9)这是一种形、神境界的差别。抽象绘画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载体,我们所关注其中的形与神,是一种扎根于东方哲学和文化艺术传统的现代中国精神,是一种心象,寄情于山水万物,绘画语言得以显彰,以现代艺术的方式重新诠释传统绘画精神,不拘泥于物象及表现方式的理性概括,而强调抽象状态中的情感体验。
抽象绘画需要创造,需要激情,需要自我,塑造富有个性色彩的形,进而表述一种意境。
抽象绘画之形、之神,需要感悟,需要通灵,需要思想,表现出的是一种绘画精神。
观物、造形,乃直观的产物;感受的对象,抽象、写意,意象抽离于形似之外,又寄情于形式之中。形与神同在,画与心灵相通,形神兼备,迂想妙得,物我交融,缘物寄情,同样乃抽象绘画之情、之境、之神。
邹明
深圳大学艺术学院
Copyright Reserved 2000-2024 雅昌艺术网 版权所有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粤)B2-20030053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粤)字第717号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京公网安备 11011302000792号粤ICP备17056390号-4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1909402号互联网域名注册证书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粤网文[2018]3670-1221号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总)网出证(粤)字第021号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可信网站验证服务证书2012040503023850号